slu1992

太平洋的葱

左派爱国，右派爱國，作为一个资深伪右派，我觉得我多少有点向往台湾。活人当中喜欢的李敖、张晓风、龙应台、白先勇，装逼点的琼瑶、董桥、蒋勋、余光中，死掉的胡适、梁实秋、柏杨、三毛都在台湾，青春时期喜欢的歌手演员多半也是台湾人，以至于在我还厘不大清林清玄、林志炫和林志颖的时候就心向往之，甚至还傻了吧唧地说过“中国文化的根在大陆，中国文化的魂却在台湾”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其实那时我并没到过台湾，尽是道听途说，互吹牛逼。

后来读韩寒走穴台湾的走后感《太平洋的风》就更加热切地想，想去感受那里的文明，意淫那里的文化。当时我就觉得，台湾是最好的华人社会，蒋经国开禁后，民国所有文化传统都在那里得到滋长。虽说台湾的政局不算安稳，历史也不算静好，但那里房价安稳，姑娘静好，有选票，无党教，人民好，素质高，随处都是拾金不昧、扶老人过马路的好人好事……这就好比暗恋的对象，虽不熟悉，但它符合我一切美好的幻想。

这让我想起日本的经历。除了所有酒店不另收费的岛国片外，印象最深的是在大阪机场。一台纵跃三层的扶手电梯半边排了几百人，而另外半边留给有紧急需要的人畅通无阻，没有任何人意图占这公共的便宜，井然有序。当时十五岁的我就很不解风情地被这个画面所震撼，因为在我的国家里，开车不抢道都会被人嗤笑不懂国情。

想去台湾，就是想触及这么一种震撼，至少，给年轻时吹过的台湾牛逼一个切身的论据，而不只是在微博上直播台湾大选看得热血沸腾。这种情怀很好理解，用上面暗恋对象的比喻来说，就是至少跟人家同房一次的踏实。

当飞机还在八千米高空时，我就虚伪地想写篇反思性游记，像大多数名人公知那样，对比两岸的制度民生，冲击下当今中国。当飞机再次飞到八千米高空时，我有点失落，这种失落不是因为将要回到不堪的大陆反差巨大，而是台湾远没有想象中的美好。在台湾，人与人间其实并没有那么无私友善，也会被的士不打表漫天要价，也会买到专黑游客的假货，也会在需要帮助时遇到一脸漠然。整个城市也并没有那么内涵敦厚，也会为了几个小钱算计，也会在旅舍的留言薄上写些发财泡妞考试必过的期盼，诚品书店照样摆满功利猎奇的书，而能反映些现实问题的作家在台湾本土实际并不吃香……也许是我期望太高，也许是我际遇太差，没准台湾的狗屎都恰巧让我踩上了，但毫无疑问的是，如果带着感动中国的标准审视台湾，其结果就像移动中国在台湾一样，找不着北。

不止台湾单方，其实两岸在双方认识上都有很大偏颇。比如我所遇到的台湾人就没有官方宣传的那样“热切希望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奥运会中国选手获金都不会有什么民族认同感的自豪；比如大陆的经济状况也没有台湾人眼里的那样强大，他们能见到开奥迪穿迪奥的内地大款游客但见不到连奥利奥都吃不起的穷逼。我想起出发前，有位哥儿们叮嘱说，在别人地头千万不要惹事，虽然台湾人惹起事来只会说“操！你想怎样”，但你也不要太把自己当根葱。我想，其实谁心里都有小九九，牛逼的方面，唬得了别人，唬不了自己，傻逼的方面，就像袜子上的洞，别人看不出来，自己却一清二楚。其实大家都是葱，只是偶尔会装蒜。

当然，如果你不是去寻找一个自由开放民风淳朴底蕴深厚的桃花源，我觉得台湾真是一个旅游的好地儿，那里有声音娇嗲的台妹，有老蒋掠走的国宝，随便在山里走丢了都是大军阀的故居，闭眼去个景点都是小学课本读过的山水，甚至可以驾无照机车在绵延数里的海岸线上飞驰……你给台湾一周，它就能给你整个中国。

实际上，在台湾也会遇到客客气气的司机热情洋溢的店员和更热情洋溢的槟榔西施，他们也许构造起了更真实的台湾，毕竟一个能出李宗盛的地方，却很难苛求不会有几个李宗瑞。但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越来越迷信一种说法，就是社会在什么时代什么地区都是一样，无论中美日韩乃至津巴布韦坦桑尼亚，其实都有一种无关体制和文化的恶，社会的美好就在于有多少善去稀释它的浓度。很多事情政府固然有错，但一列肮脏的火车假如总有多数人为老弱让座不大声喧哗也足够让人舒心。

最后一天清晨，我在台北的大街上觅食，脑袋不断想怎么给这趟旅程写一个装逼的游后感，于是不自觉地来回徘徊。突然被一个骑车的大妈喊住，我有点错愕，她毫不客套地问“你是不是在找什么？我看见你在这街来回走了好几遍。”一般对于这种善意，为了不让人感到热脸贴着冷屁股的尴尬，我都会假装问几个迷路的问题。她很乐意地给我指引东西，我也心领神会地道谢转身离开，深藏功与名。

我始终觉得，纵然各有各的不堪，但同根同文的两岸人，在文明上很多东西是可复制的，不说什么体制和选票，至少下次当我好心地问迷路的姑娘“你是不是在找什么？我看见你在这街来回走了好几遍”的时候，她不是给我一张臭脸。